那些年，法国打过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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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北约成立，法国是12个创始成员国之一，起初北约与其成员国法国之间的关系良好，北约在法国境内有驻军，北约总部一度也搬到法国巴黎。

但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总统戴高乐上台后，致力于追求法国自主的外交政策，不愿意与盟友共同合作。他想实现法国与联邦德国（西德）间的联盟，共同抵制美国对欧洲大陆的影响。

为此，戴高乐极力阻止英国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因为他担心，英国一旦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就会帮助美国，扩大其在欧洲大陆的影响力。

不仅如此，他还让法国退出了北约的军事一体化指挥体系。1959年，法国地中海舰队撤出北约指挥体系，1963年，法国大西洋舰队撤出北约指挥体系，1965年，戴高乐表示，到1969年，法国可能将会完全退出北约。

北约现在是一个严进宽出的组织。但是在1969年以前，北约是一个严进严出的组织。

根据1949年的《北大西洋公约》第13条的规定：条约生效20年后，成员国才有随时自主退出北约的权利。具体的做法是：向美国发送一份退出北约的声明，美国会将这份声明再发给别的成员国。以向美国发送声明的时间开始计时，一年后，该成员国就正式退出北约。

After the Treaty has been in force for twenty years, any Party may cease to be a Party one year after its notice of denunciation has been given to the Govern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which will inform the Governments of the other Parties of the deposit of each notice of denunciation.

所以，在1969年以前，戴高乐无法让法国完全退出北约，法国只能一步步地，先退出北约的军事一体化指挥体系。又由于法国不能确定以后是否还需要北约（尤其是美国）的保护，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又有一些犹疑不决、闪烁其词。

到1966年7月，戴高乐就退出北约的事情，给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写了一封信。信的原文是法文，但是林登·约翰逊总统图书馆里有英文版的复印件。

信件不长，总共两页多。我把一些重点，挑出来，分析一下。

上面这段话的大意是：“在三年后的1969年，也就是条约生效20年后，除非东西方的对抗发生重大变化，否则，法国现在期望届时仍然留在北约内。假如发生侵略，法国将与盟友一道，并肩作战。”

戴高乐的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是：我们想要独立自主，但是我们现在还看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是否要完全退出北约，所以我们只退出了北约军事一体化指挥体系，因此，当别人打我们的时候，你们还是得帮忙。

接下来，戴高乐话锋一转，说：

上面这段话的大意是：“然而，法国认为。自1949年以来，（东西方）的重大变化，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在欧洲、亚洲或者别的地方都发生了，法国自身的情况和军队，也发生了变化。所以，我们以前签的那些双边协议、多边协议，都没有正当性了。”

戴高乐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请注意！由于我们认为东西方的局势，正在发生变化，而且我们自己现在也有核武器了，可以一定程度上自己保护自己了，对北约的需求也就减弱了，所以我们随时可能退出北约，勿谓言之不预也。

紧接着，聪明的戴高乐，又来了下面这一段。

意思就是：“所以，法国致力于在她的领土内，完全恢复法国的主权。如今，法国的主权，被北约损害了。所以法国要退出北约的一体化军事指挥体系，并且北约不能在法国境内部署武器。”

法国自己就是北约的创始成员国，1967年以前，北约总部也在法国巴黎。也就是说，戴高乐写这封信的时候，北约总部还在巴黎呢。

约翰逊总统看到这封信后，很是疑惑，毫不留情地把戴高乐怼了一通。

约翰逊说：

上面这段话的意思是：“你（戴高乐）搞的这些事，严重影响了我们这些盟国公众的安全和福祉，我必须征询所有盟国的意见，然后再详细回复你。但是现在，我先谈谈我自己的看法。”

约翰逊的意思是：“我先亲自怼你一下，然后我们再综合意见，一起怼你。”

约翰逊在信中给戴高乐科普了一下，美国人是怎么看待《北大西洋公约》的。

大意是：“在美国，我们把《北大西洋公约》视为是法律，在我们的宪法中，条约就是我们的法律体系（law of the land），如同我们的宪法一样，它不仅仅只是一份法律文件。”

美国宪法第六条说：

This Constitution, and the Laws of the United States which shall be made in Pursuance thereof; and all Treaties made, or which shall be made, under the Authority of the United States, shall be the supreme Law of the Land; and the Judges in every State shall be bound thereby, any Thing in the Constitution or Laws of any State to the Contrary notwithstanding.

意思是：宪法、联邦法律以及联邦签署生效的条约，都是全美国的最高法律，各州法官都必须遵守。

所以，条约，在美国，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

然后，约翰逊讲了一下美国人对北约的看法。

上面这段话的意思是：“在我们看来，北约不仅仅是一个在战争爆发时可以共同有效御敌的组织，也是一个在和平时期应该一致行动以追求共同利益的组织。”

这段话，是约翰逊在批评戴高乐只想在战争时期依靠北约，利用北约，而在和平时期，却单边行动。

接下来，约翰逊讲到：

“如果北约的政治团结存疑，那么，我担心（苏联）会受到鼓舞”。

约翰逊继续讲到：

“在你（戴高乐）的信中，你重申当侵略发生时，法国要与北约盟国并肩作战的坚定承诺，我对此表示尊重。但是我们相信：你们法国还需要做更多事，以实现有效的威慑、维持北大西洋区域内的和平。”

这段话里，约翰逊就差直接说出“我不信”这三个字了，对于戴高乐在信中重申的承诺，约翰逊只是表示“尊重”，连“欢迎”都没有。后面的那一句话，则更是表明：约翰逊不相信一个游离在北约军事指挥体系之外的法国，能够对同盟起到积极有效的作用。

接下来，约翰逊怒火全开：

“你说盟友们在法国领土上的军事存在损害了法国的主权，我对此感到困惑不解。那些在你们法国的盟军，是根据一份共同协议，受你们邀请而去的，其目的是为了确保你们法国及盟友们的安全。我一直都将这种军事存在视为是实现法国主权的明智和富有远见的措施……我确实不认为，北约盟友间的相互参与和合作，损害了我们美国的主权，也不认为损害了我们任何盟友的主权。”

约翰逊还有一长串话，大意是：作为一个同盟，互相之间应该加强合作，美国也在与其它国家合作，共同参与各种事务，美国不认为这损害了美国的主权，大家也都不这样认为，你戴高乐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然后，约翰逊继续拿其它北约盟友向戴高乐阐述他的理由：

“这这个时刻，其他14个北约成员国对自身利益的看法，都与你们法国政府不一样。美国决心与他们一道，维持北约的威慑体系，尤其是，强化美国对西方共同目标的支持。我们无意忽视过去20年来的经历。”

意思是：美国要与其他成员国继续坚守、同舟共济。

在信件的最后，约翰逊的口吻，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下，这是当然，先抑后扬嘛。

上面这段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我们就是不相信你们法国将会长期逃避大西洋的共同事务和责任。”

约翰逊这个看法，倒是错了，法国直到2009年，才重新返回了北约的军事指挥体系。

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军事上，法国一度游离于北约之外。这就相当于一个球员，拒绝参加球队的训练和友谊赛，只愿意参加正式比赛，这样的球员，能在正式比赛中把球踢好吗？

不过事情也没有完全像戴高乐所设想的那样发展，戴高乐的意思是：当东西方的局势发生重大变化时，法国就不再需要北约和美国的保护了，到时，法国就将完全退出北约。戴高乐认为，即使在1966年，这种变化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

如果在1966年时，这种变化就足以让法国部分退出北约，那么苏联的解体，就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超级重大的变化了。但苏联解体后，法国还是没有退出北约。因为，法国不想参与北约的事务、不想担负北约的责任，但却想受到北约的保护，这其实是在薅北约（尤其是美国）的羊毛，既然北约无法开除成员国，那对于法国而言，薅羊毛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到今天，已经重回北约军事指挥体系的法国，还想要退出北约的话，随时都可以，只需要向美国提交一份退出声明就行了。但是法国还是会留在北约内。在英国退出欧盟后，今天的欧盟，又是一个以法国与德国为核心的联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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