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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学人|李致远:柏拉图《理想国》的开场戏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RUC古典学 Author 李致远

编 者 按

本文原题为《柏拉图〈理想国〉开场的戏剧情节》,刊于《国外文学》2023年第1期,感谢李致远博士授权“古典学研究”公号网络转载。

 《雅典卫城》  ,利奥·冯·克伦泽 绘



引  言


柏拉图《理想国》(Πολιτεία ἢ περὶ δικαίου,或译《王制》)有两个标题:主标题指向城邦(πόλις),副标题是论正义。城邦与正义不是一回事,但理论上可以结合,即正义的城邦或最佳政体。[1] 两者的区别和联系,类似于中文的固有名词“为邦”、“为国”与“为政”、“正名”等(孔子《论语》)。

正义有两个维度,一个是城邦的正义,一个是灵魂的正义。两者的结合就是哲人-王,出现在全书的中心位置(473c-e)。所谓哲人-王,借用中文的固有表述,也就是“大学之道”(曾子《大学》)或“内圣外王之道”(庄子《天下》)。城邦的正义即亲民或外王,灵魂的正义即明明德或内圣。从城邦的正义到灵魂的正义,是认知的次第;从灵魂的正义到城邦的正义,是实践的次第。从戏剧情节看,《理想国》是一场由苏格拉底叙述的多人谈话。谈话人身份各别、性情各异,但在苏格拉底的引导下,通过谈论和认识正义,渐渐从冲突走向理解,从混乱走向秩序,形成一个友爱和正义的共同体。这场戏剧生动地表明,知行不二,调整认知是最根本的实践,探讨正义即可能成就正义。

本文选取《理想国》最富戏剧张力的开篇部分,尝试采用字里行间的方式随文疏解,以便灵活地探索和揭示其中的戏剧要点及其丰富意涵,以提供一个理解全书的入口。

▲ 《理想国》书影(来自斯特方《柏拉图全集》)



一、下去与上来

[327a]我昨天下去,到佩莱坞斯港,陪阿里斯通之子格劳孔,将向那个女神祈祷,同时也想要观看他们将以什么方式举办这个节庆,毕竟他们现在第一次引进。[2]


开篇交代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及其缘起,看似非常平淡,但鉴于柏拉图的反复修改,蕴含丰富的信息。

首先,第一人称叙述者“我”是谁?直到后文珀勒马科斯招呼,读者才知他叫“苏格拉底”(327c4)。《理想国》是苏格拉底讲述的他昨天经历的一场谈话。

其次,苏格拉底在对谁讲述?无从知晓。既然《理想国》是柏拉图所传,可以假定,听者首先是柏拉图。所以,这次谈话至少经过两次转述或过滤:昨天发生的谈话 → 苏格拉底今天的叙述 → 柏拉图的记录 → 读者。作为亲历者,苏格拉底的叙述有所拣择,兼用直接引语和间接描述,以致读者无从知晓,他在多大程度上如实复述了他所经历的谈话。但作为记录者,柏拉图的转述则显得百分之百如实,因为他保留了苏格拉底叙述的第一人称,以致他与苏格拉底重合为一。其实,柏拉图完全可以选用其他亲历者的视角,比如他的哥哥格劳孔或阿德曼托斯等等。可以设想,同一场谈话,不同的亲历者事后的叙述一定会有差异。柏拉图的选择表明,他相信苏格拉底的叙述最值得信赖、记录和流传。


▲ 苏格拉底教导年轻人,皮埃尔·弗朗西斯科·莫拉 绘


最后,苏格拉底为什么讲述?也无从知晓。不过,他一开始就表明,他昨日下到佩莱乌斯港是为了陪同格劳孔,留在那里谈话则是出于珀勒马科斯等人的强迫或请求,都不是他本人的主动行为。确实,感而后应,迫而后动,符合苏格拉底的精灵的告诫和一贯的行事风格(《申辩》31d-32a,40a-c)。他即使有所主动,也不是讲述,而是提问(336b4,337a5,337e1,354b)。据此可以推测,苏格拉底今日的讲述也是出于被迫,或确切地说,出于听者柏拉图的请求。所以,苏格拉底与柏拉图之间看似重合,实则有个关键的差别:苏格拉底是被动的讲者,柏拉图是主动的听者。没有柏拉图的请求,就没有苏格拉底的讲述;没有柏拉图的传述,后世读者就听不到苏格拉底的讲述。当然反过来,没有苏格拉底及其经历,也就没有柏拉图及其传述。一阴一阳之谓道,正因一个被动一个主动,两相配合,才能共同开启一条向上引领之路(参621c5)。

“昨天下去”,说明今天已经上来。苏格拉底今天的讲述是对昨天经历的回忆和复盘。无论从故事情节、形式特征和隐喻意义上,苏格拉底经历的故事与他最后所讲的厄尔神话(614b- 621d)都异曲同工:苏格拉底的下去与上来类似厄尔的死去与复活(614b7),只是苏格拉底用了一天,厄尔前后用了十二天;厄尔抵达天地中心并看到宇宙全景(616c-617b,改为间接叙述),苏格拉底则走出洞穴看到洞穴之外的景象。苏格拉底讲给柏拉图,厄尔讲给苏格拉底;苏格拉底的讲述包含对话,厄尔的讲述也包含对话。厄尔之所以复活,一方面是因为他被选为信使,传达彼岸的消息(614d2,参617e7,619b1,e2),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没喝忘川(λήθη/ ἀμελητής)的水,始终保持清醒的记忆(621a3-b5,参621c2)。两者实为一体,以后者为本:保持记忆是成为信使的前提。苏格拉底今日的讲述同样是基于记忆。记忆就是抵御遗忘,解除遮蔽,照见无相之真相(ἀ-λήθεια)。记忆力和爱真相正是哲人的主要天性(《理想国》487a)。苏格拉底常言,知识即回忆(《斐多》72e)。回忆是记忆的回复和升华,向上觉醒(ἀνα-μιμνήσκω),重新记起天上的景象。


▲ 三女神:《理想国》终篇的厄尔神话
“下去”是开篇第一个词,也是全书的关键词,尤其见于著名的“洞穴喻”(如516e2,519d4,520c1,亦参359d5,614d5)。据洞穴喻,下上分别相应于洞穴内外,一般人安于洞穴之内,哲人则向往洞穴之外,一旦出去,除非机缘所迫,就不愿再回来。所以,该词除了从字面上指明佩莱乌斯港之于雅典城的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从隐喻含义上暗示了苏格拉底的哲人身位及其特殊行动。

苏格拉底下去的目的是陪同(μετὰ)格劳孔。行动的主导者是格劳孔,苏格拉底只是被动的跟随者,换言之,若非格劳孔请求,苏格拉底自己不会主动下去(比较328c5,参516c-d,519d)。后文显示,苏格拉底留下来谈话,也部分是因为格劳孔(328b3);也是因为格劳孔等人的追问,苏格拉底才继续探究正义(357a-b,368c);也是因为格劳孔的鼓励,苏格拉底才大胆讲出非常异议可怪之论(451b,参450a);直到谈话结尾,苏格拉底呼吁的也是格劳孔(621b8)。作为今日的回忆,《理想国》是为柏拉图而说;但作为昨日的谈话,《理想国》是为格劳孔而说。并非偶然的是,格劳孔的名字出现84次之多,超过其次的苏格拉底(78次),为全书之最。[3]

他们的行动有两个:祈祷(προσευξόμενός)和观看(θεάσασθαι)。在全书中,“祈祷”及其变体出现不多,“观看”及其变体则大量出现。两词的含义皆有深浅,浅则有别,深则可通。浅言之,祈祷是通过祭祀沟通神灵,相应于诗人、祭司或少数虔诚者(393e1,394a2,399b5,432c5,461a5,545d6),观看仅仅相应于漠然的普通人。但深言之,观看(θεωρία)即后世所谓的理论或静观(theory),希腊文即θεός[神]和ὁράω[观]两字合成,由观神而达神观,即苏格拉底所谓“全观/达观/圆解”(537c6 synopsis),这正是辩证法的根本归宿。如果祈祷指向一般的宗教虔诚,观看则导向哲学的智慧。不过,据苏格拉底,正确的祈祷必然伴随理性或努斯,通向智慧(《法义》687c-e,参《阿尔喀比亚德后篇》143a-b)。所以,两者在苏格拉底那里可以贯通,但在格劳孔那里可能有别。两人虽然共享两词,理解或有深浅偏重。[4] 

较之祈祷,苏格拉底特别“想要观看”节庆,因为他们第一次引进。“引进(ἄγοντες)”暗示苏格拉底的罪名之一“引进新神”。[5] 显然,引进新神的不是苏格拉底,而是雅典人或佩莱乌斯港人。苏格拉底只是旁观,并未参加随后的游行,甚至没提那个外邦女神的名字,直到第一卷结尾,听者才从忒拉绪马霍斯之口得知其名(354a10)。苏格拉底只是好奇。据说,“惊奇是哲人特有的情感(pathos),除此之外,哲学没有别的开端”(《泰阿泰德》155d,参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982b11-12)。[6]

那么,本地人的游行依我看固然美丽,[5]但色雷斯人派出的[游行]也并非显得更弱地合适。

苏格拉底的第一个判断。本地人未必全是纯粹的雅典人,但无论地缘和感情上都显然更亲近雅典(参327c1)。雅典人与色雷斯人(又译忒拉克人)不仅地理位置一南一北,相距很远,而且代表两种相反的民风:色雷斯人是以“斗志昂扬”著称,而雅典人以“热爱学习”闻名,一个崇文,一个尚武(435e,参336a)。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一般雅典人可能囿于民族情感,或追捧或贬低色雷斯人的游行方式。苏格拉底则显得不偏不倚,客观中正。至于苏格拉底的判断是否属实,只有天知道。
▲ 希腊与色雷斯(Trace)的地理位置

[327b]祈祷并观礼之后,我们就离开[那里],进城。

“进城”呼应开头的“下去”。一下一上,一出一入,呈现交错之势。城有显隐两义:显指现实之城,即雅典城;隐指理想之城、言辞之城(369a5,369c9,472e1,473e1,501e4,548c10,592a10)。从随后的剧情看,两种意义的进城都实现了,但后者在时间和逻辑上先于前者:正因为前者遭到意外的阻滞,才有关于理想之城的展开;反过来,若不能首先阐明理想之城,苏格拉底就无法获准回到现实之城(参327c10,357a1,368c5,449b5- 450b5,451b,472b)。

二、强制与说服

那么,克法洛斯之子珀勒马科斯从远处望见我们急着回家,便命令童仆跑来命令[我们]就地待着(περιμεῖναί)。[7]

进城之路是上行之路。向上从来不易,苏格拉底很快遇到阻力。阻力源于一道双重的命令。命令是主人对奴隶的说话方式(参《法义》777e- 778a),背后是暴力强制。并非偶然的是,珀勒马科斯的名字Πολέμαρχοςπόλεμος[战争]与ἄρχω[带领/开端]合成,意为战争头领、军事统帅。

有怎样的主人,就有怎样的奴隶。珀勒马科斯霸道的命令下传一级,就变本加厉:

那个童仆从后面抓住我的外衣,[5]“珀勒马科斯命令你们,”他说,“就地待着!”

不仅动口,而且动手,未动口,先动手,仿佛抓捕罪犯,非常粗暴无礼。

▲ 古希腊的奴隶市场

表面看,苏格拉底之所以被抓住,是因为有外衣,有身体,正所谓“沉重的肉身”,所谓“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老子《道德经》第十三章)。但令人疑惑的是,童仆抓住的为什么偏偏是苏格拉底,而非格劳孔?童仆未必认识并专门针对苏格拉底,因为他说的是“你们”。最直接的解释是,因为苏格拉底落在格劳孔后面。为什么?因为格劳孔更年轻,走得更快吗?但以苏格拉底的强壮和武艺,格劳孔未必跑得过他。[8] 那么,是因为苏格拉底愿意落后吗?但他前面不是自称“急着回家”吗?着急的只是格劳孔,苏格拉底毕竟始终都是被动的跟随者?非常微妙。

“从后面抓住”呼应前文“从远处(πόρρωθεν)望见”。这提醒听者对前文的叙述产生疑惑:苏格拉底似乎知道珀勒马科斯的来意,但他怎么知道?当时臆测?事后补叙?他们谁先看到谁?若是同时看到,那么,正往前走的苏格拉底为什么会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突然主动往后回望?可以推测,是苏格拉底先看到珀勒马科斯,甚至可能早在观看游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珀勒马科斯等人(327c3,参336d-e苏格拉底对忒拉绪马霍斯)。但是,既然在远处,即使看得到动作,看得出意图吗?苏格拉底的叙述似乎遗漏了部分事实和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比较516c,518b)。

“从远处望见”到“从后面”的转换提醒听者,苏格拉底望见珀勒马科斯望见自己之后,随即做了个转身急走的动作。那么,这个转身与珀勒马科斯的命令和童仆的抓捕之间有没有联系?他为什么转身?是为了回避吗?但若真要回避,他不能选择更早时候、或以更隐蔽的方式和道路离开吗,为什么要等到珀勒马科斯发现自己之后才急忙转身?莫非是故意转身,佯装回避,以引起珀勒马科斯的注意和追赶?那么,问题就变成:整个相遇是纯属机缘巧合,还是隐含苏格拉底的临机起意?是苏格拉底对珀勒马科斯的回避和诱惑,还是珀勒马科斯对苏格拉底的追求和强迫?

我就转身并问,他本人在哪里。


苏格拉底的第二次转身。前一次转身为隐,主动;这一次转身为显,被动。

面对强制和命令,苏格拉底的做法是提问,以智力应对暴力,绵里藏针,以柔克刚。重要的是提问的姿态,因为苏格拉底前面已经看到珀勒马科斯的位置,这里显然是明知故问。当然,明知故问仍有其意义,因为童仆未必知道苏格拉底已经看到他们。更重要的是,苏格拉底借此表明,奴隶的粗暴无礼不值得介意,需要为命令负责并做出解释的不是执行者,而是发出者。

“他本人正从后面赶来;”他说,“你们只管就地待着!”

童仆只是简单重复命令,没有提供任何新的信息。话头儿落地,苏格拉底只有沉默。但沉默绝不等于服从。

“我们只管就地待着吧,”那个格劳孔说。

格劳孔代替苏格拉底作答,但苏格拉底本人未置可否。格劳孔的代答情有可原,一方面安抚了粗暴的童仆,避免引起更大的冲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苏格拉底的人身安全。

以上是苏格拉底与珀勒马科斯的第一次(间接隔空)对话。它始于苏格拉底的转身和回避,终于珀勒马科斯的命令和抓捕。从身位看,苏格拉底在高处,珀勒马科斯在低处。从行动方向看,是珀勒马科斯从下往上走向苏格拉底。那么,珀勒马科斯为什么追赶苏格拉底?他自己明白吗?

[327c]不久之后,珀勒马科斯来了,还有格劳孔的兄弟阿德曼托斯、尼吉亚斯之子尼克拉托斯,以及其他一些人,好像都来自那场游行。

双方正式会面,显然早已相互认识,甚至熟悉。更关键的是,一对兄弟联结了两个阵营。所谓“人如其名”,阿德曼托斯的名字Ἀδείμαντος源于动词δειμαίνω[害怕],加上否定前缀α-,意为无所畏惧。尼克拉托斯的名字Νικήρατοςνίκη[胜利]与ἐρατός[热爱的]合成,意为热爱胜利。他们两个追随“战争首领”珀勒马科斯,不亦宜乎?
格劳孔的名字Γλαύκων源于γλαυκός[明亮的/青色的],加上后缀-ιων(=ᾠόν[卵/种子]),意为光明之子。光明源于太阳,精神的太阳即至善(508b- 509a)。格劳孔的父亲阿里斯通的名字Ἀρίστων则源于ἄριστος[最好的],加上后缀-ιων,意为至善之子。《理想国》的顶点或“最大的学问”就是善本身或善的理念(504d- 505b)。[9] 但至善不可言说,实际讨论的只是“善的后代”(506e- 507a),即著名的“太阳喻”(508b- 509a)。相应地,格劳孔的父亲其人并不在场,其神则为苏格拉底所代表。苏格拉底的名字Sōkratēs大概是sōzō[保持/拯救]与kratos[武力/强大]合成,意为保持实力、保强之类。格劳孔跟苏格拉底在一起,不亦宜乎?


 洞穴喻

珀勒马科斯就说:“苏格拉底,依我看,你们好像[5]急着离开[这里]进城呀。”

“你猜测得不坏,”我说。

珀勒马科斯毕竟是主人,虽然霸道,却不像童仆那样无礼,而是显得照顾到苏格拉底的状态和意愿。对珀勒马科斯的判断,苏格拉底只是笼统地肯定。珀勒马科斯未必知道,他所看到的可能是苏格拉底有意让他看到的,或者说,即使他所看到的是事实,但他未必明白其中机缘和人物意图。从物理现象怎么判断心理的真实?判断的标准在哪里?意愿相悖时怎么办?

“那么,我们有多少人,”他说,“你瞧见了吗?” “怎么没有?”

“那么,你们要么变得比这些人更强,”他说,“要么就待在这里。”

珀勒马科斯提出两个标准:一个是少数服从多数,一个是弱者服从强者。两个标准看似矛盾或互补,但归根结底化约为后者:少数之所以服从多数,也是因为多数人更强;反过来,少数人若能用什么办法变得比多数人更强,那么,多数也会服从少数。人数多少不是根本,标准只有一个,即强者原则。

但什么是强者?在珀勒马科斯和一般人那里,可能仅仅是指身体层面的暴力或欲望更大。但在苏格拉底那里,更强即更好,不仅包含武力,更多指向心灵层面的文明德性和智慧程度(参《高尔吉亚》488c- 490a,比较《论语》欲、刚之辨,《中庸》南方之强、北方之强与君子之强之辨)。[10]

[10]“怎么,”我说,“不是还剩一个[选项]吗:如果我们说服你们[承认],必须放开我们?”

苏格拉底提出另一个竞争的原则,即少数人变得更强的方法:说服。说服诉诸心灵的理智,多数人的强制则诉诸身体的欲望。两者哪个更强?需要较量一番。

“莫非你们还能,”他说,“说服[我们这些]不听的人?” 

理智说服的局限。

“根本不能,”格劳孔说。

格劳孔第二次代替苏格拉底作答,但苏格拉底再次未置可否,或默然不应。

辩证法的表面形式就是问答,好的问答是问在答处,答在问处,从而开启向上之机。格劳孔的答案本身没错,但已经死于句下,败落下风。苏格拉底则以沉默为回答:既然你打算不听,放弃聆听,那我就放弃说服,索性一字不说,一切随你。但是,珀勒马科斯真的愿意不听吗?不正是他追着喊着来挽留苏格拉底吗?珀勒马科斯实际上自相矛盾、言行不一。一方面,他目前本身就在试图说服苏格拉底听从自己的原则,换言之,他在行动上已经不自觉地默认并采用了苏格拉底所提出的说服原则,既然如此,苏格拉底就不必再从口头上争辩和证明说服的必要和价值。但另一方面,珀勒马科斯又在口头上否定说服的作用,坚持说服有局限,既然如此,苏格拉底就在行动上予以配合和默认。珀勒马科斯要么继续说服,要么回到强迫,直接动手,但那样一来,不仅使自己沦为奴隶的层次,而且未必有效,因为人多未必力量大,暴力强制同样有局限。

所以,无论从言辞或行动上看,苏格拉底的沉默都是最好的回答,所谓“渊默而雷声”,包含着正反两面的回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当然,沉默本身空空如也,回音完全源于珀勒马科斯自己的来意,力量也只是珀勒马科斯汹汹来势的反弹。珀勒马科斯读懂苏格拉底沉默的含义,因而读懂自己的来意了吗?

“那[我们]就是不听,你们就这样考虑吧!”

关闭对话,自我重复,黔驴技穷。让别人考虑,实则是自己干着急,也是自我矛盾暴露的自然表现。所谓“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陷入劣势,却仍要竭力维持口头的表面强势。强制的真相是欲求,命令的动机是索取,要求的根源是匮乏(参344d,347c-d,413b-d,440b,548b,557e)。珀勒马科斯内心有求于苏格拉底,表面又让苏格拉底听命于自己。可以说,珀勒马科斯与苏格拉底的关系是暴力与智慧之关系的拟人化,即所谓哲人-王学说的拟人化:暴力是向下的要求,智慧是向上的觉醒,暴力虽然低于智慧,也不会自觉地走向更高的智慧,但在它对智慧的习惯性强迫之中隐含着它未必察觉的对智慧的“真正爱欲”,即所谓“某种属神的意向”(参499b-c,反过来,哲人走向权力则是出于“机运的强迫”)。

以上是苏格拉底与珀勒马科斯的第二次(直接)对话。珀勒马科斯用言辞表明理性说服的局限,苏格拉底以行动证明暴力强制的失效。经过交锋,理性说服渐趋上风。

328a]而阿德曼托斯呢,“哎呀,难道你们不知道,”他说,“日落时将有一场骑在马上的火炬赛,为那个女神[举行]?”

胶着之际,第三者出来打圆场,打破僵局,转移话题。
阿德曼托斯看似转移话题,实则是顺着苏格拉底之前的话头儿,尝试说服或引诱苏格拉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说珀勒马科斯刚才是不自觉地使用说服,阿德曼托斯现在则是自觉地使用说服。这正是苏格拉底无言之教的效果之一。所谓“当局则迷,旁观者清”,阿德曼托斯比珀勒马科斯更能听出苏格拉底沉默的弦外之音,迅速转变策略。

阿德曼托斯顺杆而上,苏格拉底随即顺杆而下,自愿上钩——谁钓谁也难说。

“骑在马上?”我说,“这倒新奇。他们骑马比赛时将拿着小火炬相互传递?或者,[5]你此话怎讲?”

苏格拉底看似仅仅重复了阿德曼托斯的钓饵。这个重复至少起到三层作用:首先,表示听懂对方的引诱,并通过确认表示感兴趣。其次,修正并强化关键信息,以传递隐喻含义:他省略了“那个女神”,更强调竞赛者之间的“相互传递”。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凝聚现场听者的注意力,特别是提醒正在尴尬、震荡和调整之中的珀勒马科斯。

强硬顽固的珀勒马科斯终于醒悟,顺势转弯,接过话头儿,自觉地跟阿德曼托斯一起继续说服苏格拉底。


▲ 古希腊的各种竞赛

“就是这样,”珀勒马科斯说,“而且他们将闹个通宵,很值得观看哟,因为我们晚饭之后将出来转转,并观看这个通宵[联欢]。而且我们将跟许多青年在那里聚会并交谈。哎呀,你们就留下吧,[328b]别干其它的啦。”

珀勒马科斯增加了诱饵的砝码:晚饭之后观看通宵联欢;跟许多青年聚谈。前者承接阿德曼托斯的火炬赛,但更强调“观看”,明显呼应前文“观礼”。聚谈则是个全新的项目,暗暗呼应前文“说服”。两者都明显是投苏格拉底的所好,同时暗示珀勒马科斯强留苏格拉底的真正意图。

在字面意义上,观看火炬赛的承诺并未兑现,而是代之以通宵谈话(参354a10- 354b4)。但在比喻意义上,两者形成互映或重合:室外的火炬赛与室内的谈话同时进行,交谈即是心灵思想的火炬传递。[11] 苏格拉底虽然没有观看室外的火炬赛,却观看了室内的“火炬赛”。苏格拉底既是谈话的参与者,又是谈话的旁观者。谈话是有声的思想,思想是无声的谈话(《智术师》263e)。据苏格拉底,思想和观看同属于第一等善事(357c1,358a1,正所谓“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正是因为出入之中始终保持清醒的观照,苏格拉底才能保持全面视野,成为现场谈话的引领者和真实全面的讲述者(参537c“擅长全面视野的人就擅长辩证术”)。

而格劳孔哩,“看来是得留下啦,”他说。

“罢了,如果看起来(εἰ δοκεῖ)[必要][12]”我说,“那就应当这样做”。

格劳孔第三次代替苏格拉底作答。苏格拉底第一次肯定了格劳孔的看法,因为他现在诉诸的是某种普遍意见或客观情势。顺天而应人,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得不止,所谓“无适无莫,义之与比”(孔子),“圣人行其所不得已”(庄子)。苏格拉底的滞留是强迫与说服双重作用的结果,是各方的主观意愿和客观因素相互配合的自然结果。正是因为随物因应,才能自利利他,包括苏格拉底在内的每个人才能在这场聚谈之中各得其所,发挥各自应有的作用,得到各自适合的收获,形成正义而友爱的共同秩序。


三、家庭与城邦

于是,我们进入珀勒马科斯的家里,并当场抓到吕西阿斯和[5]欧蒂得谟,即珀勒马科斯的两个弟弟,另外,以及卡尔克冬人忒拉绪马科斯、帕亚尼亚人卡尔曼提德斯、阿里斯托尼摩斯之子克利托丰。在里面,还有珀勒马科斯的父亲克法洛斯。

场景从家外转向家内。苏格拉底的回城变成了珀勒马科斯的回家。家庭不同于城邦的地方在于,家庭的纽带是血缘,秩序基础是家长或父亲。不过,珀勒马科斯的家现在似乎更多具有空间物理意义和象征意义,因为现场聚集的人并非都是一家人,也没有最终形成以家长为权威的秩序。毋宁说,这个家庭聚会是城邦的缩影,它包含家庭关系,又有更复杂多样的因素。这些因素首先就体现于现场人物之间的关系之中。

目前,《理想国》的戏剧人物全部出场,有名有姓的共11个。根据苏格拉底的描述,他们依次分为五组:(1)苏格拉底、阿里斯通之子格劳孔。(2)克法洛斯之子珀勒马科斯、格劳孔的兄弟阿得曼托斯、尼吉亚斯之子尼克拉托斯。(3)珀勒马科斯的兄弟吕西阿斯和欧蒂得摩。(4)卡尔克冬人忒拉绪马霍斯、帕亚尼亚人卡尔曼提得斯、阿里斯托尼摩斯之子克利托丰。(5)珀勒马科斯的父亲克法洛斯。

为什么形成这些组合?各个组合基于什么关系?除了苏格拉底本人,所有名称都被赋予不同的限定词:或父名(4个),或子名(1个),或兄弟名(3个),或地名(2个)。它们显示出三种基本关系:父子、兄弟、本地与外地。前两种基于血缘,后一种基于地缘,都容易辨识和确定。但仅仅血缘和地缘并不足以促成各个组合,只有第三组明确基于血缘。看来仍有其他隐性因素。 

依我看,他也非常年老了,因为我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328c]瞧见他了。他坐在一个既作枕头又作座椅的东西上,头戴花冠,因为他碰巧刚在院子里办完献祭。

苏格拉底的第二个判断,同时给出解释:克法洛斯年老,只是时光所致,并非因为忧愁等人为的精神因素,他毕竟是个勤于献祭的虔敬之人。

年龄成为一个划分人群的新因素。假定《理想国》的戏剧时间是公元前421年。[13]根据已知信息和合理推测,大致可以推定,11人分为老、中、青三代:

老年:克法洛斯(75岁,索福克勒斯同龄人)。

中年:苏格拉底(48岁),忒拉绪马霍斯(壮年)。

青年:格劳孔(21岁)及其兄弟阿德曼托斯;吕西阿斯(25岁)及其两个哥哥欧蒂德谟、珀勒马科斯;珀勒马科斯的伙伴尼克拉托斯;忒拉绪马霍斯的两个跟班。

苏格拉底的第一个判断点出地缘(327a4),第二个判断点出年龄,分别相应于空间与时间。血缘介于二者之间。血缘之内,划分父子、兄弟的关键因素即是年龄。抽离血缘,父子即化为师徒,兄弟即化为朋友,进而跨越地缘。地缘、血缘、年龄在确定程度上依次递增,在可跨越程度上依次递减。年龄隐含了经验或知识程度的差别,成为组合现场人群并确立权威秩序的关键因素。

基于以上地缘、血缘、年龄等因素,就可以理解五个组合的关系实质。第三组是典型的兄弟关系。第二组是典型的朋友关系,三人城邦和血缘不同,但都是年轻人,更有相似的性情和志向,从名字看都热衷于战争和胜利。

第一组和第四组都是师徒关系,但有所差别。第一组师徒更近于朋友,因为格劳孔起初并不理解苏格拉底的境界,苏格拉底也没把他当学生;后来经过平等的对话,格劳孔渐渐信服并自觉接受苏格拉底的引领,师徒关系才算确立。第四组师徒更近于父子,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对话,忒拉绪马霍斯的两个学生一个始终一言未发,另一个即克莱托丰虽然说过几句话,但只是给落于下风的老师帮腔(340a-c),也没有自主参与中场的投票决议(449a- 450b),都完全唯老师马首是瞻。师徒以知识为前提,不同的师徒关系源于不同的知识类型:前者以哲学或辩证术为引领,后者以修辞或演说术为主导。

  苏格拉底和他的学生们,约翰·弗里德里希·格雷特 绘


第五组是克法洛斯一人,最特殊,似乎超越所有其他人之上。作为侨民,他中立于纯正的雅典人与外邦人之间,超越地缘限制。作为家长和父亲,他直接享有对三个儿子及其朋友们的权威。作为东道主,他对包括苏格拉底和忒拉绪马霍斯在内的所有客人拥有一定的主导权。最重要的是,他最年长,也显得最虔敬。总之,克法洛斯似乎享有最充分的统治资格,足以成为现场秩序的中心和权威。

于是,我们就在他旁边坐下:因为那里摆着一些座椅,排成一圈儿。

根据各个组合关系,可以推测室内现场的座次如下(至于具体依据,笔者另外撰文解释):

五组人聚在一起,形成目前这样的秩序,至少经过三个阶段:首先,门内三组相聚,五合为三。然后,门外两组相遇,三合为二。最后,门内门外两组相会,二合为一。
《理想国》的开场戏始于第二阶段,即门外两组相遇。据前文分析,这个相遇带有偶然成分,也有格劳孔与阿德曼托斯的兄弟因缘,更有苏格拉底与珀勒马科斯之间的斗智斗勇以致情投意合,最终形成一个朋友群体。

至于第一阶段相聚的因缘,即门内组合为何、以及如何相聚,属于戏前戏,无从知晓。但根据第二阶段的相遇,大致可以推测一二。作为外邦的演说术教师,忒拉绪马霍斯带着两个徒弟,周游列邦,贩卖技艺,寻找买主。作为侨居的武器制造商和富豪家长,克法洛斯年事已高,即将退休,亟需儿子们继承、保持并发展家族的财富乃至政治地位,所以会非常操心儿子们的教育和前途。忒拉绪马霍斯看中了克法洛斯的金钱,克法洛斯看中了忒拉绪马霍斯的专业知识或实用技术,即演说术。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结成同盟。这个同盟并非没有潜在的竞争。作为教师,忒拉绪马霍斯对自己的学生和克法洛斯的儿子享有某种权威,所以他居于他们之间的中心位置。作为父亲和老人,克法洛斯对自己的儿子和年轻一辈享有某种权威。前者基于知识或技术,后者基于血缘和年龄。二者有同有异,因为有异,所以可能结盟并各取所需,因为有同,所以可能竞争乃至冲突。但忒拉绪马霍斯自觉地使自己的(伪)知识服从并服务于金钱和权势,显然不会挑战克法洛斯的权威地位,所以克法洛斯仍然居于上首。因此,两者之间实质是以金钱为主导的(伪)知识与金钱的同盟。但是,使心灵从属于身体,使知识服务于金钱,显然颠倒了正确的诸善等级和价值秩序(参《法义》631c-d,697b-c,728b-729a)。苏格拉底的到来,势必将打破克法洛斯与忒拉绪马霍斯的同盟,激化不同权威之间的潜在竞争。

目前的座次只是前两次相遇之后形成的暂时秩序,仍然基于克法洛斯与忒拉绪马霍斯的同盟权威。忒拉绪马霍斯的到来可能是出于克法洛斯的邀请,更可能是主动兜售,苏格拉底的到来则明显是出于珀勒马科斯的挽留。父子两代引进两种不同的知识权威。苏格拉底进来之后,首先坐到克法洛斯旁边,向他请教老年的经验和金钱的用途。苏格拉底的一系列请教看似谦逊,其实构成了暗暗的挑战和冲击。于是,年老的克法洛斯知趣地借故离场,忒拉绪马霍斯的同盟渐渐瓦解。

在传统的父亲权威退场时期,谁来监护和引领年轻一代的思想和生活,成为一个迫切的问题。克法洛斯退场之后,尽管现场座次没变,但既有的秩序已经失效,至少呈现为苏格拉底与忒拉绪马霍斯两个中心。二人分别代表辩证法与演说术两种不同的知识权威。知识权威取代年龄权威,成为新秩序的基础。新秩序的出现势必经过混乱和竞争。苏格拉底很快说服珀勒马科斯,然后通过复杂的辩论挫败善辩的忒拉绪马霍斯。但胜利只是新秩序的开始,辩论只能服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因为连常随的格劳孔都不能真正理解苏格拉底与忒拉绪马霍斯的差别(358b)。新秩序的正面建立则从第二卷开始,经过漫长的谈话,主要角色的观念和性情渐渐发生转变,从而引起角色之间的关系和内在秩序的转变,最终,一群不同地域和种族、不同家庭和血缘、不同年龄和代际、不同性情和观念的人,在苏格拉底谈话的引领下,形成一个有序且友爱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成为理想城邦的缩影(参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62b5- 24)。


四、结语

综上解析,《理想国》的开场戏虽然简短,但构思精妙,意蕴深远,极富戏剧张力。它不仅设置了戏剧场景,引出了戏剧人物及其关系,暗示了戏剧冲突的来龙去脉,而且隐含了整个作品的一些核心要义。苏格拉底的上下出入暗示了洞穴喻和厄尔神话;苏格拉底与珀勒马科斯之间的斗智斗勇则生动体现了哲人王学说的微妙内涵;不同的戏剧角色之间的分化融合则展现了一个正义而友爱的城邦秩序的形成过程。总之,《理想国》的戏剧设置表明,一群人或一个城邦如何可能通过哲学对话和共同讨论,超越并融合种种有形的隔阂和分歧,使金钱和权势服务于智慧和幸福,开展出由道德文明向上引领的理想政治和正义秩序。

 《雅典学园》(局部),拉斐尔·桑西 绘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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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关于中译书名的讨论,参刘小枫,《政制与王者:关于柏拉图Politeia的汉译书名》,载《求是学刊》2013年第2期,第25-30页。

 

[2] 译文是笔者自译,原文依据Plato, Platonis Opera, ed. John Burnet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03; 参考了顾寿观中译本(《理想国》,岳麓书社2010年版)、王扬中译本(《理想国》,华夏出版社2012年版)、何祥迪中译本(《理想国》,云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和Bloom英译本(The Republic of Plato, second edition, translated with notes and  an interpretive Essay by Allan Boom [New York: Basic Books, 1991].)等等。义理阐释参考了Leo Strauss, The City and Man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4);刘小枫:《柏拉图笔下的佩莱坞港:〈王制〉开场绎读》,载《社会科学研究》2010年第2期,15-24页。

 

[3] 其他人名出现次数:忒拉绪马科斯59次,阿德曼托斯38次,珀勒马科斯24次,克法洛斯8次,克莱托丰3次,吕西阿斯1次。

 

[4] 无独有偶,在第二卷开头,格劳孔依次列举了善的三种类型(357b - 358a):第一类是本身好(如快乐);第二类是本身和结果都好(如思想、观看和保健);第三类是结果好(如体育、治疗、医术和赚钱)。格劳孔假定第一类最高。苏格拉底则认为包括观看在内的第二类最高。

 

[5] 关于苏格拉底的罪名,一般认为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记载较近原貌,即“苏格拉底一则通过不信奉城邦信奉的诸神却引进(εἰσηγούμενος)别的新精灵而行不义,一则通过败坏青年而行不义”(《名哲言行录》2.40)。色诺芬仅将“引进”改为“带进(εἰσφέρων)”(《回忆苏格拉底》I.1.1,参《申辩》10)。柏拉图不仅调换了两项罪名的顺序,且删掉“引进”(《申辩》24b-c)。参Diogenes Laertius, 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 translated by R. D. Hicks, volume I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2; Xenophon, Memorabilia, Oeconomicus, Symposium, Apology, translated by E. C. Marchant, O. J. Todd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3。

 

[6] 柏拉图,《泰阿泰德》,詹文杰译注,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34页。略有调整。

 

[7] 译为“稍等”太客气,译为“等着”则表示方向相同,但珀勒马科斯与苏格拉底显然方向不同,前缀peri有原地折回之意。

 

[8]   苏格拉底曾三次参加伯罗奔尼撒战争,作战勇猛,且亲历持续三年之久的雅典大瘟疫,感染后自愈。参拉尔修《名哲言行录》2.23,《会饮》220a-221b等。

 

[9] 《理想国》有两个理论要点,一个是哲人王,一个是善的理念。从文本位置看,哲人王首次出现在全书的中心位置(473c-e);善的理念出现在全书的黄金分割点上(502d- 505b)。相应地,在义理上,前者是《理想国》的中心,后者是《理想国》的顶点,后者是哲人的前提,也是哲人王的目的。

 

[10] 柏拉图《法义》690a-c列举了七种统治资格:父母对子女、高贵者对低贱者、年长者对年少者、主人对奴隶、强者对弱者、有知者对无知者、中签者对没中签者。其中,只有强者统治和知者统治被说成是“根据自然”,并多多少少体现于其他几种统治资格之中。

 

[11] 火炬传递赛发生在日落时,暗示了自然之光与人为之光的矛盾或联结。《理想国》全文以正常语速读完,大约需要十几个小时。谈话始于“日落时分”(328a2),大约结束于第二天日出时,正好一个通宵,相应于承诺的通宵联欢。观看即清醒,相对于睡眠,参《理想国》404a,571d- 572b,《法义》807e- 808c。

 

[12] 这里当为第三人称。Bloom译为if it is so resolved,并注解:“苏格拉底使用该词,就像在政治集会上的用法,即宣布最高权威已经通过一项法律或命令。”见The Republic of Plato, second edition, translated with notes and  an interpretive Essay by Allan Boom, New York: Basic Books, p. 441。

 

[13] 关于戏剧时间,主要有两种意见,即公元前421年或前411年。笔者采纳前者,参A. E. 泰勒:《柏拉图:生平及其著作》,谢随知译,山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375-376页。相关争论,参Debra Nails, “The Dramatic Date of Plato's Republic”, The Classical Journal, Vol. 93, No. 4 (Apr.-May, 1998), 383-396页。

作者简介

李致远,中山大学哲学博士,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研究领域主要为西方古典学、柏拉图作品的翻译与解释、中西经典比较研究等。著有《修辞与正义:柏拉图〈高尔吉亚〉译述》(2021),译有《尼采的使命》(2009/ 2023)、《修辞、政治与哲学》(2017)等,选编《挑战戈尔戈:柏拉图〈高尔吉亚〉解读文集》(2020),发表论文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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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许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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