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劲柏：乡村振兴的空间经济原理思考【2019学术报告】

Original 辛丑年五月廿九乡村规划与建设

2024-09-04

全文字数｜ 4324

阅读时间｜ 13 分钟

2019年11月24日，中国城市规划学会乡村规划与建设学术委员会联合安徽农业大学林学与园林学院和安徽建筑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共同举办的2019全国高等院校大学生乡村规划方案竞赛（安徽安庆基地）初赛评优暨乡村振兴学术交流会在安徽省合肥市举办。会议邀请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科研部常务副主任汪劲柏做题为《乡村振兴的空间经济原理思考》的学术报告。

本文由安徽农业大学林学与园林学院刘茜雯、王雲，乡村委志愿者、贵州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全晓澍，乡村委志愿者、哈尔滨工业大学建筑学院杨亚妮，安徽农业大学林学与园林学院城乡规划系主任张云彬教授、鲁雪，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中国乡村规划与建设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邹海燕，根据会议听录稿及主讲人PPT整理校对，特此感谢！

本文已经秘书处审核，未经发言人审定。

开卷有益

主讲人

汪劲柏

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科研部常务副主任、城市评估与开发研究中心副主任

一

乡村振兴的政策背景

从2005年提出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到2013年提出的“美丽乡村”，再到2017年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和目标，这三个阶段，不同的提法反映了不同发发展内涵。而从2017年十九大的初步构想到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再次强调，再到2018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和乡村振兴战略的正式出台，反应了乡村振兴战略的逐步推进和深化落实。

与“新农村”和“美丽乡村”等之前的乡村发展战略相比，乡村振兴在内涵上更加注重发展的综合性和质量提升，其发展目标和主要任务包括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和生活富裕这五个方面，其中与空间规划直接相关的内容所占的份额并不大，而经济方面则比较明确。

二

现代乡村经济悖论

下图是一个国内典型的普通乡村的航拍图，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着传统的乡村风貌，非常美丽，但也能发现有一定被破坏的痕迹。针对这样的地区，乡村振兴需要从环境整治、设施建设、乡风民俗、扶贫帮困、生态保护、历史文化等各个方面共同推进。

某村庄航拍图

具体的发展策略和目标我们通过一个案例来看——日本的合掌村。合掌村是东亚最著名的乡村振兴的案例之一，其乡村风貌与江浙地区的美丽乡村有些相似，但环境更好。

日本合掌村

依据合掌村的经验，乡村振兴不单是设施和环境建设，更需要系统性的发展路径建设，具体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保护原生态的建筑环境

为了抵御风雪，合掌村中的建筑像两个手掌合在一起，这是建筑适应当地自然环境的结果。在后续的发展中，这种原生态的建筑环境也得到了充分的保护。

多业经营

通过建立合掌民家园博物馆，举办节日庆典等活动，以瀑布、水车、小溪、竹林等提升乡村景观，大力发展观光旅游业，塑造和营销特色品牌，进而促进民宿、餐厅、商业、文创等多类型的产业在此蓬勃发展。

农业与旅游业的紧密结合

在旅游业进入快速增长期后，白川乡制定了5年农业计划，鼓励村民种植水稻、蔬果、花卉等作物，饲养牛、鸡、猪等家畜，并将其打造成为旅游观赏点。同时，鼓励农业与旅游业挂钩，促进农副产品和餐饮体验、农产品销售与旅游产品相结合，以此实现农产品的地产地销，满足本地居民和外地游客的农产品消费需要。

特色品牌塑造与营销

依托世界文化遗产的申报广泛开展推广营销，让合掌村自然融合的文化生态风貌深入人心，形成有号召力的旅游形象和文化品牌，为乡村经济的发展开拓市场。

从合掌村的发展经验中可以看到，乡村振兴中所有的，包括环境整治、设施建设、生态保护、历史文化保护等等路径，其核心和重点内容在于建立起一种乡村经济发展的路径。

同时，我们也从中发现了一个悖论，包括在城市规划原理学习和相关的工作中，较多的是用现代经济理论来解释工业化和城镇化的逻辑，而无法解释乡村经济的特点。现代经济理论的三个基本原理——外部经济、集聚经济以及规模经济，在乡村经济中都无法实现——乡村经济与外部的联动较少，集聚度不高，规模也往往较小。因此乡村经济的发展需要理论上的创新。

三

发展新乡村经济理论

乡村的基本属性

发展新的乡村经济理论，要从思考乡村的基本属性着手。

①

乡村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方式之一

近代和当代社会，在经济要素向城镇和工业区集聚的同时，必然会形成大量的乡村空间，也就是非集聚的空间。因此，乡村是客观存在的。

②

乡村具有服务人们的功能性

乡村的功能包括生态、农粮、水土等硬性功能，以及开阔的空间、清新的空气、绿色的视野、闲适的氛围、乡愁和记忆等软性的功能。“花园城市”是城市规划领域最经典的理论之一，它提出了兼具城市便利和乡村环境的理性人居模式。由此可见，乡村在其客观存在的基础上，还具有一些功能上的属性。

③

乡村的价值性

大范围的统计和分析显示，我国城镇化发展非常迅速，但城镇所占的用地范围仅有3%，其中还包括了一些重大的设施。从空间经济角度分析，这3%的用地升值支撑了中国近三十年的经济发展。而此外还有97%的空间是乡村用地，仍处于传统的农业经济的状态。因此如果乡村空间具有巨大的潜在价值，如果能够实现乡村空间的经济价值提升，我国的整体经济实力也将有一个较大的飞跃。

乡村空间利用的经济价值阶梯

在资源和市场完备的前提下，乡村土地用于传统农业的经济产值大概是1000元/亩，发展为现代农业能够达到1000-10000元/亩，发展为乡村旅游能够达到5000 -20000元/亩，发展特种养殖或休闲农业能够达到2-20万/亩，如果进行乡建开发和城市开发，则有可能达到200万-2000万/亩。例如上海市边缘区域的乡村，其经济价值达到2000万/亩是很正常的。

当前我国大部分的乡村空间利用方式还是传统农业，在这样的土地利用情况下，实现乡村空间向更高层次的价值利用升级是乡村振兴工作的基本导向。

将具像化的经济价值阶梯进行抽象化的提炼，形成如下的矩阵图：

乡村空间利用的产品谱系与经济价值阶梯矩阵图

从左下角的原始农产品升级到精品农业和一般非农服务产品，能够达到10倍收益；

再升级到特种农产品和精品非农服务产品，这一阶段的收益能够达到1万-10万元/亩；

向上还有乡村空间产品，即农业、服务业和房地产业等方面的统筹，此阶段再向上就是虚线右边的城镇空间的状态了。

对乡村空间利用和经济价值阶梯的梳理，基本导向就是通过产品谱系的站位调整来实现其空间利用的经济价值阶梯的升级。在价值阶梯的升级过程中，每个村镇都应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定位，进而调整位置，向更高的价值层面发展。

三个核心问题

要实现经济价值空间的升级，需要回答以下三个问题。

①

如何突破上下瓶颈，实现发展路径拓展？

这里提到的“瓶颈”，本质上是空间利用边际效益的瓶颈。在传统农业经济中，空间利用边际效益较低，而现代农业的空间边际效益则是较高的。

工业化和城镇化经济的核心原理是集聚带来的“外部经济”效应，形成“1+1＞2”的边际效益增值，例如在公园旁边开发住宅，那么住宅的价格就会很高，相应的，公园也会有更多人来消费，由此形成外部经济的相互促进。而这在乡村很难实现，因为乡村本质上是一种“非集聚空间”，外部经济效应不明显。但乡村能够承载人类活动的多种功能，可以产生对应的空间分工。分工的形式主要有以下三种：

稀缺性和经济价值较低的传统农业；

稀缺性和经济价值较高的特种农业、特色旅游等；

最后是稀缺程度和经济价值最高，并且有所保障的唯一性农业、唯一性旅游等。

总体而言，可概括为不可回避的“分工经济”，我们认为这是乡村区别于城市的关键点，即城市的“1+1>2”的外部经济是否能够用乡村的不可回避性溢价的分工经济进行替代？有这样的可能性，那么如何把握分工呢？

立足乡村的内生资源，其发展具有多种可能，把握分工的关键在于多样性和特定性，通过两个案例来说明：

a. 法国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产业

普罗旺斯不仅是薰衣草的故乡，是薰衣草生产加工销售的引领之地，也是人们逃逸都市、享受慵懒的梦想之地，是浪漫爱情、唯美风景的象征之地。从经济的角度分析，普罗旺斯抓住了薰衣草这一特定产业的分工，在薰衣草产业和世界休闲产业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普罗旺斯风景图

普罗旺斯地区薰衣草产区分布图

b. 浙江莫干山的民宿产业

经过十年的发展，莫干山民宿产业在政府、企业和村民等多方主体之间取得了较好的经济、社会及空间的均衡发展，塑造了我国首个乡村精品民宿的样板地区。

资料来源：陈晨等，2019

②

如何踏上上位阶梯，实现提档升级突破？

城市经济的特点是集聚，即通过经济要素的空间集中，形成相互学习、相互促进的发展机制，让“外部经济”的边际效益累积变现。这一点在乡村中较难实现，乡村经济的典型特征是小规模和大范围的分散。那么如何使其形成经济发展的外部效益？

a. 广域范围的规模经济

可以利用现代交通和信息手段，从广域范围寻找机会，实现非集中性的经济资源调动。如前面案例中的普罗旺斯，要在广域的空间尺度上进行经济资源的调动，引导农民集中力量参与和发展某一特定的产业，从而形成大范围内的规模经济。在现代信息技术的条件下，这样的发展路径并不难实现。

典型的例子如淘宝村，从2009年到2019年，我国淘宝村的数量达到4310个，销售额合计超过7000亿，带动就业600多万，成为乡村发展的重要引擎。同时，大量乡村通过淘宝销售将其内生资源对外输送，找到了自身的发展位置。

淘宝村发展阶段与淘宝村数量的关系图

资料来源：《中国淘宝村研究报告：淘宝村十年历程》，阿里研究院

b. 作为节点和枢纽的“流点经济”

经济学理论体系中，曼纽尔.卡斯特尔斯的“经济流动（flow）”理论指出，在信息化时代，经济和资本行为在不同的空间范畴内流动运行，流动过程中形成了全球城市网络。借助城市网络，乡村可发挥节点枢纽的作用，截留部分经济流动，同时贡献新的经济流动。这种经济模式可以称为之“流点经济”，即作为广域（全球）经济流动体系中的节点（枢纽）而形成其发展路径。流动经济的截流效应包括要素资源联动、人才导入、市场引流等。

在全球经济网络中把握节点和枢纽作用，莫干山的民宿产业就具有这样的特征，客源从网络上进行预定，通过“Online Travel Agent”平台增加客流量，同时形成更广范围的经济流动。

③

如何持续稳定上位，实现持续累积发展？

依据经济学中循环累积的理论，乡村经济发展也可以进行循环累积和结构性升级。

标准化生产和规模化扩张等特征是工业化和现代城市经济的特征，可以概括为“复制”累积，如福特汽车、华为手机等工业产品。但这种模式在乡村也是难以实现的，乡村经济的持续发展需要不断地进行结构性升级和迭代，以实现循环累积，包括从单一结构向集群化结构升级、从核心领域向上下游延伸、从主体范畴向相关领域横向拓展等不同方式。通过良好的时间节点把握和模式构建，循环累积可形成竞争性壁垒和延伸性的溢价空间。在讲究个性化、订制化、服务化的后工业时代，其效益也较为可观，这种专业化累积提升的发展模式比标准化工业有更大的市场，也更加适合乡村经济。

这一点也可以通过莫干山民宿产业的案例来说明：

发展初期，民宿数量稀少，功能单一；

2012年，民宿数量超过了30家，并开始打造“洋家乐”；

此后民宿数量持续增长，2017年已超过800家，且出现了民宿学院、小镇咖啡馆、户外运动赛事，农夫市集等差异化、多样化的业态和活动，每一个阶段都把握了升级的机会。

而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新业态30%客流都由同行贡献，充分体现了循环累积的特点。

四

总结

——分工经济，获得机会

——流点经济，链接资源

——专业化经济，累积优势

形成了现代乡村空间经济的三大原理和发展导向。在这样的理论指导下，乡村经济的发展应注重打破传统小农经济的自我均衡，打造广域经济网络流动中的专业化节点。乡村振兴中应加强乡村规划和乡村发展的关联性思考，空间规划和产业策划相衔接，空间与设施建设和经济、社会发展相互联动，需要更多地思考发展路径和运营机制。

图文 | 刘茜雯、王雲、全晓澍、杨亚妮整理